刘郎
这个故事让人感到实实在在的生活的严厉无情：它对人的素质、人的本来面目进行无情的过滤和显影，哪怕是它曾经钟情的“英雄”、“美人”。一件壮举，引发了一段爱情佳话；一段“爱情佳话”，却落幕在血光和泪影里。
这个故事，是在1991年10月6日午夜突然拉开帷幕的。在此之前，我们的男女主人公之间连面都没见过。
那时，22岁的佟晓桦，还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子。乍一走出校门，能够留在省会郑州，走上仰慕已久的岗位，她的工作热情非常高涨，常常主动地为那些家里有事的师傅们代岗替班。
10月6日夜，又替人顶了一个夜班的佟晓桦，有点感冒，身上一阵阵发热，手脚也感到轻飘飘的。下班之后，她连工装都懒得脱，便骑上车急匆匆地向宿舍区奔去。
午夜时分的长街静得怕人，佟晓桦拐上了宿舍区门前的街口，这时从街口的暗处突然窜出了两条黑影，她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，便连人带车被重重地扳倒在马路上。佟晓桦感到右臂一阵钻心的疼。她只下意识地大叫了一声，便被一个粗大的手掌捂住了嘴。佟晓桦这才意识到遇上了坏人，便拼命地挣扎，可眨眼之间，她已被强行拖到了路灯照不到的暗处。
眼看自己就要遭到蹂躏，挣不脱也叫不出声的佟晓桦，又急又怕，一时间万念俱灰。正在这危急关头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声。动弹不得的佟晓桦，发现有个骑车人正匆匆忙忙地拐上她们宿舍区门前这条街道。看得出来，是佟晓桦摔在马路中间的自行车，让那人感到蹊跷，只见他停下车，一边自言自语着，一边开始往四下里打量。刚刚还急不可待的两条色狼，可能也被这位不速之客弄懵了，全都手脚僵硬地怔在了那里。趁色狼们发愣之际，佟晓桦冷不防张开嘴，对着捂在嘴上的那只脏手狠狠地咬了一口。色狼显然没有防着她会来这一招，疼得“哇”地怪叫了一声，然后跳起身来，对着她的脑袋便是一脚。佟晓桦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，便一下子晕了过去……街头后来上演的那一番较量，佟晓桦自然也就无缘见证了。等她再醒来时，已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。
看到佟晓桦终于醒了过来，医护人员禁不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。待佟晓桦的情绪稍稍稳定一些之后，医生们才指着另一间病房那位头上和身上都缠满了绷带，正在输血的汉子说：是那个男人从虎口中救了你！医生们还告诉佟晓桦，就是为了救她，这位叫洪立国的汉子，不仅被歹徒打断了两根肋骨，身上还被捅了三刀……望着尚在昏睡的救命恩人，她在心里对自己说：“这再生之恩，我就是变牛变马，也要设法报答啊！”
当初，就因为危难之际的一次壮举，洪立国的命运，在一夜之间拐了一个大弯儿，由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仔，变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，从穷乡僻壤走来的他，受到了城市空前的礼遇和厚爱，病床边堆满了鲜花，来慰问的人络绎不绝，连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，都一拨接一拨地挤了过来……几乎是一夜之间，洪立国一下子就拥有了一个英雄应该得到的一切。
英雄要问出处。为了当时宣传的需要，洪立国打工的那家工厂，专门抽了两位宣传干部，和报社记者一起赶到了唐河县那个叫榆湾的小村子，去探寻洪立国的成长之路。一行人在小小的榆湾还没呆上半天，心潮便又一次激荡起来：怪不得关键时刻能够挺身而出啊，敢情人家洪立国是有思想基础的。洪立国十几岁就失去了双亲，是他用少年的双肩撑起了一个家，把一双小弟妹带大的。经过十几年的苦奔，好不容易才让小弟小妹都成了家，可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他，却至今还是单身汉子一条。
“怎么也不能让英雄再孤独下去了！”洪立国的身世被披露出来之后，有关部门坐不住了，于是，由他打工的那家工厂牵头，从厂里抽了两位热心的大嫂，要求她们不仅要尽快为英雄找到一位生活伴侣，而且还必须能为进一步宣传英雄制造新的新闻由头。
在当时那种背景之下，为英雄征婚的口风一经放出，自然不乏应征者。但应征者中，却都不能令人满意。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地向前推进，两位热心的大嫂好不焦急。这天，她们又赶到医院去看洪立国，恰逢已伤愈出院的佟晓桦也来看“救命恩人”。两位大嫂一见洪、佟二人客客气气的那个场面，立即不约而同地有了一个主意：倘若能让这两位结合在一块，英雄救姑娘、姑娘爱英雄，还有什么比这更能鼓舞人心的呢？主意已定，两位大嫂当即直奔佟晓桦厂里，找到该厂负责妇联工作的同志，希望对方配合她们一齐来做这个大媒。
由于右臂还不能使劲，又闲不住，只好临时到厂部帮忙做些案头工作的佟晓桦，乍一听明白厂里主管妇联的大姐的意见，一下子怔住了，好半天都没能作出反应。被洪立国从歹徒手中救下之后，又跟他做了二十多天的病友，在佟晓桦眼中，洪立国是个好人、恩人，她感激他，敬重他，但她的确没有想过要与恩人共度一生。没有丝毫思想准备的佟晓桦，没有当即表态，她说这事来得太突然，她需要一段时间认真地想一想。
佟晓桦知道周围的人都希望她作出怎样的选择。于是，刚刚22岁的她，为33岁的洪立国披上了嫁衣。一桩见义勇为的英雄故事最终引出了一段爱情佳话。元旦那天，双方单位联手，把他们的婚礼操办得非常热闹。有关部门又锦上添花，作为特例为洪立国办了农转非，并且为他在他打工的厂里正式安排了工作。
应该说，结婚之后的那一年多的时间里，他们这对夫妻过得还是很和美的。苦惯了的洪立国，很会心疼人，他主动把家务都揽了过来，把佟晓桦宠得像个公主似的。见丈夫宠自己，佟晓桦也很懂事，两口子相敬如宾，结婚头两年，他们还连续被街道上评成了“五好家庭”。
两人刚刚结婚那阵子，佟晓桦曾与洪立国达成协议，婚后头几年先不要小孩。这样的状况还没维持到两年，佟晓桦便觉察到洪立国的情绪有些不对头了。佟晓桦理解大龄的他渴望早为人父的心情，便主动中止了避孕措施。1993年春节刚过，她便有了妊娠反应。乍一得到妻子有喜的消息，洪立国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。
佟晓桦没有想到，最初的那份高兴劲儿过去之后，洪立国竟然有了新的心思。他曾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叮嘱她，要她想方设法生个儿子：“俺弟媳生了俩闺女，结扎了，你要再不生个儿子的话，俺洪家可就要断香火了！”她实在没料到，为了能圆“香火梦”，洪立国竟暗暗做起了手脚。他先是跑到街头找人算了一卦，当听算命的胡诌可能是个女孩时，他又信以为真，然后便死磨硬逼要佟晓桦到医院做“人流”。在遭到拒绝之后，他竟找借口跑回老家，求人开了一剂堕胎的中药。他把煎好的药汁偷偷地倒进鸡汤里，然后让佟晓桦喝了……1993年4月6日上午，经过一番痛苦的折磨，佟晓桦在医院产下了一个尚未成形的死胎。
刚刚以泪洗面地坐完月子，佟晓桦在突然获悉自己堕胎的实情之后，肺都要气炸了。她怎么也没有想到，洪立国竟会愚昧到这种地步。她二话没说，对着洪立国的脸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。她连夜写了一份申请，要求跟洪立国离婚……
那一次，佟晓桦刚把离婚申请送到法院，随后就又要了回来。她之所以那样做，不是因为原谅了洪立国，而是不敢面对离婚之后的局面，她害怕那洪水般的社会舆论……
随着时间的推移，人们似乎已经很少再记起洪立国的“英雄壮举”了，在厂里，自然也很少有人再给他什么额外的照顾。这一切，不能不令洪立国感到失落。失落了便想骂娘、发牢骚，外人不买账，他便把这些带回家里，一边喝酒一边痛骂“人心不古”，有时甚至还会借助酒力，对佟晓桦耍上几路拳脚……洪立国的日渐消沉，让佟晓桦对他越来越失望。
1997年3月上旬，既没有多少文化、又不肯下力气的洪立国下岗了……
从当年众星捧月的巅峰，一下子跌到了下岗的谷底，洪立国的心态彻底地失衡了。他开始仇视领导，嫉妒那些尚在岗位上的同事。情绪坏到了极端的他，竟然动了举家返乡务农的念头。佟晓桦说：“要回你回，我跟儿子肯定不陪你回乡。”这一来，洪立国好像一下子找到了报复对象，他骂佟晓桦不该总是看不起他，说她有外心，骂她忘恩负义。原本打算把日子将就下去的佟晓桦，再也没法忍下去了。
她又一次动了离婚的念头。洪立国冷笑着说：“想甩我，没门儿！别看老子下岗了，下岗了老子也还是英雄！当初不是老子见义勇为，你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呢！”佟晓桦的心彻底凉了。于是，乘洪立国又一次酒醉大睡之际，她悄悄地卷了几件衣服，抱着儿子从家里逃了出来。她在厂区附近租了一间房子，又向法院送交了离婚申请。
佟晓桦的举动，激怒了洪立国。于是，上班时间他到厂里去纠缠，下班了便一次次到佟晓桦租房的地方去闹，看到这回佟晓桦已经铁了心，他便也发下毒誓，说法院要是敢判离婚的话，他就敢拼上一条命，把佟晓桦母子给干掉……佟晓桦不明白，当初那个救危解难的英雄，何以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？
1998年6月16日夜晚，已经在外坚守了三个多月的佟晓桦，受不了洪立国的胡闹，只好乖乖地搬回了家里……
夜已经很深了，望着发泄完毕已经呼呼睡去的洪立国，已经心冷如铁的佟晓桦，独自哭了半夜。她不敢回首往事，更怕想到未来，只感到自己已被逼到了深渊。佟晓桦突然把目光投到了那把西瓜刀上，于是她悄悄地爬下床，捉刀在手，朝洪立国赤裸的小腹狠狠地捅了一刀。
 |
